二人忍着严寒、耐着性子,自午时抵达分道亭开始,至等到天色将晚,都未能见到公孙谷的身影。
姜海晏坐在亭内的横木上,正是心急如焚,忍不住地向慧圆询问道:“是不是那牛鼻子今天不上山了?或是除此之外,另有上山的途径?”
“他住在山阴,若说另有上山的途径,倒也确实不假,只是须得绕行二十几里路。他此行带了一个女娃,如无意外,料想是不会舍近求远的。”
慧圆想了想,又向姜海晏分析道:“若是他未能将大蛇杀死,依着他的习性,今晚势必不会再留宿秦家;可若他是因为与大蛇激斗,耽误了上山的时辰,今晚则大概率是不会上山了的。”
换句话说,公孙谷今天上山,不能保证大蛇无恙;公孙谷若是不上山,大蛇则恐是凶多吉少。
姜海晏忧心忡忡,更是着急:“慧圆大师,要不,咱们再下山一趟吧……”
慧圆却摇头道:“倘使他真的寻到了大蛇所在,这会儿下山,只怕已是迟了。”
姜海晏“啊”了一声,丢魂似的愣在了原地。
便在这时,慧圆突然说道:“他们上来啦。”
姜海晏一惊,连忙向着山道望去,却不见人影。
“在哪呢?”
慧圆笑道:“山道曲折,你看得不远也属正常,且耐着性子,稍稍再等一会。”
姜海晏依言,过了一会,果然见到了一前一后、一大一小两道身影,踩着“咯吱咯吱”的雪声,缓缓走了上来。
公孙谷亦已瞧见分道亭里的二人,隔得老远便吆喝道:“那妖孽端的狡猾,害得道爷我追了大半天才杀掉,差点儿今晚就回不去啦!”
姜海晏一听,登时便要哭了。
慧圆却微微含笑,说道:“他逗你玩的。”
姜海晏噙着眼泪,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
慧圆解释道:“他见你我二人盘桓在此,并不上山,定是有事候着他。我与他交情一般,别无太多交集,便只剩下大蛇的事了。你昨夜如此在意大蛇,他都看在眼里,一猜便知。所以,他才隔着这么远便自言自语,便只是想要逗你一番。”
姜海晏连忙把眼泪擦掉,这时公孙谷二人已经来到亭外。
公孙谷笑道:“擦了也没用,我已经看见啦,你便是个爱哭鬼!”
姜海晏正待辩驳,忽想起自己还要问话,便不好再与他闹僵。
这边公孙谷已经摆正脸色,问道:“你这娃娃,那妖孽又非等闲,你昨夜放了它走,今日又不惧严寒,在此等了大半日,到底是为了什么?”
姜海晏理直气壮道:“它没有伤人,你们本就不该杀它。”
“虽未伤人,但它冬日下山,明显居心不良。假使等到它伤了人再处置,岂不是为时已晚?”
“它只是被人拆了家,下山恐吓秦家老爷罢了。它若是真的存心伤人,也不至于在府外徘徊了一日一夜都没有害一个人!”
“听你这么辩解,道爷还说它只是冬日下山,有失平日灵活,未及伤人罢了!”
姜海晏毫不示弱:“你凭什么断定它就一定要伤人?”
公孙谷并不答话,反而看向端坐在亭子里的慧圆,皱眉问道:“这便是你由着他闹的原由?”
慧圆笑道:“不错,他虽然有偏颇,却难得能对异物一视同仁,并无异己之分。”
“一丘之貉!”公孙谷叹了口气,告知姜海晏道:“也罢,那妖孽的洞穴黑漆漆的,深不见底,没人敢犯险下去一探究竟,所以道爷我也只是将那洞穴用石头严严实实堵了起来。至于它是死是活,就看它的造化吧。”
一语说完,公孙谷对小女孩道:“芷儿,我们走。”
那女陔走过姜海晏面前时,停下脚步,向姜海晏说道:“虽然你莫名放走那条大蛇,惹我不快,但昨夜我并不知道你不会武功,摔你一跤,是我对不住你。”
也不待姜海晏反应,她径自跟着公孙谷,走了左侧那条较为平缓的小径。
慧圆见二人已经远去,便又向木头般杵着的姜海晏道:“我们走吧,不然天就要黑啦。”
姜海晏得了公孙谷的话,虽不知大蛇生死如何,也只得点点头,吱了一声。
慧圆带着他走右侧的山道。
这条山道本就十分陡峭,一路弯道又多又急,加上又是雪后,地滑,慧圆不得不提醒姜海晏道:“小心,别摔下去了。有什么事情,晚点再想。”
姜海晏趁机问道:“慧圆大师,你说,那大蛇真的死了吗?”
慧圆听得他语气甚是低落,只得宽慰道:“是生是死,公孙道友尚不可确认,我又不在场,更是不敢断言的。只有一点,那大蛇颇有灵性,它的巢穴,未必只有一个出口。”
姜海晏一振,虽然不再说话,精神却已好了许多。
走了三四里,地势逐渐平缓,一栋木屋正矗立在山谷里,面南而建。
屋子以木板为墙、青瓦作顶,地面又平铺一层木板,虽只有一层,但四间房舍、一间供了佛像的大堂,远比姜家寨的茅草屋子好了不知多少倍。
见姜海晏两眼雪亮,慧圆又为他说起这屋子的来历。
原本此地只有一栋茅屋,为怀空大师独身隐居之所。
后来因缘际遇,怀空大师于山下结识了秦晚诚。
那秦晚诚原本就是个极度崇信神鬼之人,见怀空不仅在佛学上颇有造诣,一身武艺更是出神入化,仿佛神仙一般的人物,便主动与怀空结交,到怀空大师圆寂为止,二人往来,已有近三十年之久。
秦晚诚承袭祖业,又营商一生,名下颇有财富,与怀空深交之时,便决议出资,为怀空修筑一栋小庙宇。
怀空极力推拒,无奈秦晚诚实在太过热情,他只得与秦晚诚各让一步。
这栋木屋便是由此而来。
姜海晏听完,说道:“原来秦老爷与怀远大师有这么深厚的交情。昨夜我放走大蛇,定然惹恼了秦老爷,是不是也连累慧圆大师得罪了他?”
慧圆摇头说道:“无妨。你放走大蛇,自有你的理由。喜也好,恶也吧,皆由心生。他若是因此责怪我,就随他去吧,我们亦是没有法子的。”
姜海晏便不再多言。
房子自怀空圆寂、慧圆下山了结恩仇,已经数月无人居住,二人便于天黑前简单清扫了一遍,这才住下。
等到第二日,昏睡中的姜海晏突然被一阵“咚咚咚”的敲打声吵醒。
放眼窗外,天只微微亮。
循着声音,姜海晏睡眼惺忪地来到佛堂,只见慧圆面朝佛像,念经诵佛,一面敲打木鱼。
“咚咚咚”的声音,正是敲打木鱼的声音。
一卷佛经念完,屋外天色已经大亮。
慧圆早已觉察到姜海晏在一旁听颂,这时并不起身,只是朝姜海晏招手道:“你且过来。”
姜海晏茫然走近,问道:“什么事情?”
慧圆不语,只将一本册子交给他。
姜海晏双手接过册子。
他因在陆九通家里学过几年字,倒是认得小册子上的字,只见册子上写着的,正是“地藏菩萨本愿经”几个大字。
姜海晏疑道:“大师,这是要做什么?”
慧圆只是稍稍一提:“此前我曾答应过你,有法子助你消除心中戾气。”
姜海晏一惊,问道:“难道那法子就是念经?”
“不错。”慧圆解释道:“时时念诵佛经,可使人摒弃七情六欲、烦恼苦恨。若你能做到境界空明,心中戾气,自然也会消散一空。”
姜海晏一心想要习武,连忙追问道:“那我要念到什么时候,才能消除戾气?”
“这便要看你自己啦。”慧圆不说标准,只是嘱咐道:“即日起,每日卯时三刻起床,念诵佛经,风雨无阻。”
“是!”姜海晏为能练武,满脸认真,当即翻开那册佛经。